右图:从北边看幺峰
人是有惰性的,当一个计划被迫延长的时候,尤其是登山这种考验人的精神甚于体力的活动,更是验证了古人的话: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多种客观因素也迫使我们到了竭的境地。
从后勤上说,这次幺峰的攀登是我多年登山最有保障的一次,感谢思念食品为我们提供的经费上的支持,使我们做到了不仅5000米海拔的C1每天都有蔬菜,在物资稍感不足时可以从不远的日隆镇调物资上来。
我们的精神承受力不仅仅是有蔬菜保障这么简单,蔬菜保证了我们所有人都没有维生素缺乏症,但在这5000米的高度十几天过去了,人的体重、体能还是在下降,我们错过了前十天的好天气周期,八九号开始山上的冬季季风就开始了,这种风大时我们在帐篷里根本不敢睡觉,好在帐篷已经被雪埋了一半,否则早被风刮走了。
好在路线已在好天气时已经修的差不多了,季风开始后几天我们主要在等天气,C1有移动的信号,我们可以请朋友在外面查小金的天气预报。
15号,我和一直找人查天气的阿刚都收到了后两天是好天气的消息,所有人都很激动,商议后的计划是,16号临晨两点出发,全体空身从C1直接冲顶。
我们要出发的队员早早睡下,后勤人员都没有睡,等着半夜一点做好"消夜"叫我们。一点我被叫醒时,听到帐外沙沙的雪声,能够感觉帐篷又压了厚厚地一层雪,这时只有陈峻池穿好衣服走到了起居帐,说刚下的雪已经有一尺厚,什么鸟天气预报。我们附合着这怎么走啊,坐起来的身体没出睡袋就又倒下接着睡。
队长曹峻走后,陈骏池负责协调全队,他的压力很大,在这种坏天气里我们是等还是撤,进山已经十八天了,一座六千米级的山十八天还没有上去,这对于我们这些登了多年雪山的老手来说不是个好数字,还有这次是我们第一次获得经费赞助的活动,我们希望这次做的圆满,以后能够获得更多的赞助,毕竟登山是很花钱的项目,更难更高的山也是我们自己的支出无法满足的。
这次幺峰的难度超出了我们所有人的想象,我们原以为上到垭口后起码有两个4、50度的雪坡会比较容易,但后来发现这两个雪坡都是两侧很陡的刃脊,我们不得不紧急从北京调路绳,不得不重新考虑全程修路的方案。时间也就随着这些改变而延长。
Jon提出上C2,尽管上面90%以上的路线绳是他先锋修的,他最了解上面的情况,还是有人认为他的提议有些不负责任,Jon认为我们都不是初学者,自己能够做出判断和决定。
我看了看大风卷起的雪,天上的云不是很厚也移动迅速,我认为这种天是可以走的,另外Jon一个人去冲顶还没有修路的部分也不能没人结组,我决定上,阿刚说自己没病没伤也上,陈骏池嗓子发炎已开始影响说话,康华的脚已冻伤不便在这种天气下去冒险。
我收拾好行装出发,陈骏池对我说"安全第一,争取能有中国人登顶"。我们三人过了小冰坡,阿刚走走停停,终于转身对我说"脚太冷了,我决定下撤",事后得知他回C1后工作人员给他焐和搓了很长时间脚才缓过来。
Jon在前面已经走出较远,尽管晚上刚下的雪很松软,他刚踩的深深的脚窝还是被大风抹的无影无踪,我只能自己再开路向上走。冰壁下的大雪坡原本有三条横向的裂缝,前一处还算顺利通过,后两处原本较宽,多人曾经掉下去过,此时全是软雪填着裂缝口,刚才Jon刚走过的脚印也早已被风吹雪填平,我通过时雪及腰部脚还感觉没有根,只好勾到路绳用上升器拽着一发力爬了过去,那个狼狈真是惭愧。
这时看到Jon正在通过冰壁,这个冰壁在一个流雪槽最下方,我们最担心的也是刚刚下过雪的这一段,好在从冰壁到垭口的坡度比较大,加上大风坡上好象没有存住什么雪,这时流下来的一股雪和沿着山体向上的大风在Jon的头上方形成一个对立面,雪被吹散,Jon向上一步,这个对立面也向上,就象风不让雪落到Jon身上一样,这是一个令人叹为观止我们无法解释的自然现象。
我跟上去,冰壁下冲下来的雪已经比十天前高出了一米多,软软的,照样没有刚才Jon走过的脚印。这一天只背了很简单的象睡袋之类的个人物资,我很快通过了冰壁段,从冰壁到垭口都没什么浮雪,攀登起来不是很累,但此时我的手脚已经感觉不妙,我不得不走十步就从手套里将手换个状态活动一下,这样不至于手指长时间被分离在手套的指洞里,而且还要握持着金属的冰镐和上升器,在此时的大风下,Gore-Tex手套根本无法保证体温被掠走。
由于出发的晚,加上手要不停地做自我保护动作,我到C2时已经天黑了,我一直没有取头灯和对讲机,如果取对讲机的话,在寒风中对讲机会很快没电,我的手也会在几秒钟冻坏;路上我能够清楚的听到对讲机中陈骏池和Jon的对话,陈骏池让先到的Jon给我照亮才钻进帐篷,又把手放进怀里焐了很久才开始取头灯办事,我告诉陈骏池手脚冻僵但并未变色,明天天气好的话应该可以去冲顶,他说祝我好运,我听出了这句话的悲壮。当晚C2还是在狂风中不停的抖动,想起了陈骏池形容的象升空中的热气球。
十七日,太阳七点就照到了帐篷上,风几乎一夜没停,我也几乎一夜没睡,我们睡在一处两边都是陡崖的刃脊上,为了能够睡着我脱掉了安全带,用一条菊绳套在身上,然后连接在帐篷中间穿过的主绳上,但这样还是无法入睡。八点过,风逐渐停了,我们放心地穿好衣服出发,我在高山靴里放了发热帖以保证今天脚不给我惹麻烦,九点半出发在正常冲顶的日子都是太晚了,一方面我们认为向上只有高差四百多米,而且大部分已经修好了路,但主要的原因还是不敢在寒风下攀登,并终于等到了一个艳阳天。
右图:珍珠项链脊部松软的雪层,图中站立处就是Jon上来后交换位置垮塌的珍珠
珍珠项链是一条参差不齐的刃脊上产生的雪檐连成的串,由于这些雪檐或尖或圆各自耸立着,所以被形象地称为珍珠项链,我上到第一颗珍珠上,等出发时要先方便一下的Jon超过我,就在我和Jon交换位置的一刹那,我们脚下的珍珠忽地轰然垮塌,等我静下神来,也就是一两秒的事,垮下去的雪檐没有看到任何雪尘什么的踪迹,而我脚下雪檐一侧已经露出了岩石,我向下沉了大约一尺多,我正在心惊的时候,Jon又向前进了大约五米,在他回过头来看我的时候,他的脚下又垮塌了一片珍珠,这连续的两次垮塌对我俩都造成了极大的冲击和震撼,此时如果有人跟着雪檐掉下去,即使被那当作是心理防线的路线绳保护住,对掉下去的人的心理承受力都是一次极大的考验,要知道雪檐下面可是真正的万丈深渊啊。
前面又是一片很高的雪檐,我喊着让Jon不要走上去,然后我接着向前走,刚才垮塌的两处已经变成了两段大约三四米长,二三十公分宽的"独木桥",看看两边崖下的风景,定定神提醒自己一定能过去,然后用冰镐帮助平衡快速通过。
我们修完最后的一百米绳子,Jon问我是走右侧的山脊还是直上,昨晚我们担心最后一段FACE有雪崩的危险,打算从右侧的雪脊上绕过去,此时我感觉脚下的雪层和冰层结合的很好,说直上吧,Jon就开始向顶峰的方向直接冲过去,Jon一定是想直上的,问我是想知道我有没有信心从这面FACE直上。走到距离顶峰还有大约60米的最后一段,雪变的很软,我们走的每一步都会滑下来大半步,此时两支冰镐都不起作用,只能用手直接插进雪里以增大受力面积,如游泳一样向上冲,回想起来幸好是直上,如果向右侧的雪脊上绕,上面都是软雪我们这一天不可能能够登的上顶。
我们攀登的这个陡坡的上方是一条雪檐,Jon已经挖了个缺口翻了上去,"我登顶了"Jon举着冰镐叫着。上面是一条十多米长较平的山脊,我环顾一周,以为脊的另一侧是雪檐没敢上去,这时时间已经下午五点,我匆忙拿出旗子拍登顶照,心里想的就是赶紧下去,Jon从怀里掏出数码相机,刚拍了三张机器就冻住了,我这时才醒过神来,我的胡子上是一圈冰,要是下山天黑了会更冷。Jon自顾要看看向北的方向是什么样,我保护他去翻雪檐,却发现山脊后面是一个坡连往北侧不远也有6200米以上的峰,我们测得脚下这个峰顶的高度是6275米,从以前的资料上看也比北边的那座顶高一些。
右图:翻过雪檐就是顶
下撤时我们留下各段的保护站,这样可以方便明天第二组上来的时候用,我们也可以快一些。接近6100米路线绳顶部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今天从C1轻身跟上来的TIM在最前面已经不见踪影了,他今天必须赶回C1,否则C2没有他的睡袋。
到了路线绳,我们用了一小时多一点就撤回到C2,我和Jon住的大帐篷里陈骏池焐在我的大睡袋里,说是有点发烧,四点钟就上来了但还没有精神烧水,我们坐好位置Jon就开始烧水,我用发热帖使没有知觉的脚恢复循环,但脚后跟处有了知觉后反而刺痛难忍,我知道出了问题,在我实在熬不住时吃了两粒監酸曲马多,在我还是咬牙忍受的时候Jon又递给我一板说"多吃点",这可是很强的神经性镇痛药,好在过了一阵后药物开始生效,加上前一天晚上我一夜没睡,也就睡了一个好觉。
一早陈骏池就起来了,吃过药后他的发烧也完全好转,加上登顶前的精神高度亢奋,他进出帐篷两次等康华和阿刚,另一顶小帐篷由于空间太小,他们活动不便所以行动较慢。他们陆续出发,我和Jon在帐篷里等待接应。十二点半,他们三人顺利登顶,我们开始拆帐篷,一直疼痛的脚穿进高山靴才发现坏了,脚后跟只能固定一个姿势而不能转动方向,否则就会钻心般疼痛,这种情况我要顺利走下去几乎不可能,尤其是从C2到垭口这一段主要是横切,要求脚一定要能够灵活运用。
我和Jon拆了大帐篷,胡乱塞了一点公共的东西进我的背包,对Jon说我先下了,要不一会儿堵在路上影响大家的速度。到垭口前的横切是从上向下,比从下向上要难很多,我只能慢慢地象用脚量距离一样向下挪动,好不容易到了垭口以下可以用下降器了,由于脚的问题所有的重心都要作用到手上,脚不灵活还是不敢快。下到冰壁下的裂缝附近,陈骏池就已经追上来并超了过去。
右图:拆帐篷时才可拍摄帐篷搭建的地型和后面的珍珠
一直到大本营,乃至返回日隆镇,我也只能笨鸟先飞,并且轻身行动,这一身的无奈也迫使我只能将后勤方面的工作交给我们的工作人员,还算好,到现在为止,只是掉了一个趾甲,黑了另几个,用Jon的话说是攀登这么一座山代价只黑几个趾甲是值得的,他和康华早就开始黑了,只不过不同的我是在较短的时间黑的,痛感也就更严重一些。
这次不能不谈的是我们仍然采用的是喜马拉雅方式,与往常民间登山者所不同的是选择了一座国际上在难度方面相当著名的山峰,尤以2002年Mike Fowler、Paul Ramsden双人结组攀登幺峰北壁直上路线获得国际金冰镐奖,使这座山的难度在民间的影响一下子达到了谈幺色变的地步。而94年单人SOLO的美国人Charlie Fowler在登山精神方面似乎更纯粹一些,是不是当年还没有设立这项金冰镐奖,他所走的路线虽然比不上梦幻之路那么陡峭,但以我们这次亲眼所见他走的路线,在他一个人无助的攀登中那种孤独和恐惧也是常人所难以想象的。
国际登山自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喜马拉雅方式鼎盛以来,仍有大量登山者追求着体现个人极限的阿尔卑斯方式,国内尤其是民间登山者的攀登活动虽然以阿尼玛卿为代表只有短短的十年历史,但其发展的速度仍至攀登方式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一方面是登山者找不到合适的入门捷径,多数在较弯曲的道路上摸索,另一方面国内适合的入门或初级山峰还是太少,国内的登山安全及救援机制也根本跟不上民间登山发展的速度,甚至在某些方面是严重阻碍了民间登山的发展,例如保监会在一次登山事故后就能发文停止了所有国内保险公司对民间登山的保险产品,民间登山者在没有社会保障的情况下黙黙地承担着热爱登山所带来的巨大风险,即便如此,民间登山者对阿尔卑斯攀登的关注仍未停止迈进的步伐,越来越多的人采用小队伍、多营地并且更强调技术性的阿尔卑斯方式。
中国尤其是四川有着得天独厚的山峰资源,这一次幺峰的攀登虽然还是围攻并修了大量的路线绳,但其在敢于尝试高难度和技术性方面确实具有里程碑意义,标志着中国民间登山者也开始迈向了攀登难度山峰的行列,中国人也有能力去攀登一些较难的山峰。
这一次攀登也使我们关注中国企业与民间攀登者的成功合作。攀登一座难度大或周期长的山峰,足够的资金是成功的保证,这一次原计划是两周完成,如果不是有足够的资金赞助我们决不敢拖的太久,那么仓促行事就有可能导致失败或更严重的后果。有人问"你们什么时候去攀登贡嘎山",贡嘎山单纯的技术难度可能没有幺峰大,但其天气变化和后勤补给方面都要比幺峰困难的多,那么在资金方面的压力也会大的多。这次是陈骏池的个人魅力使得思念集团与幺峰的攀登达成了一次不错的结合,如果我们不认真的给予企业良好的回报,我们会感到心中有愧,我们还需要与更多的企业在更大的攀登活动中达成合作,那么我们只有真正把资金都用于攀登活动中,并以最大的可能为企业赢得回报,我们这种攀登者与企业的合作才能得到有序而长远的发展。
200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