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11年前发生的事情,很抱歉现在才努力依靠回忆写下来。经过太长的时间和酒精的磨损,很多细节已经无法保证完全是事实。现在看来当年有太多组织、判断、经验、技术和态度的问题,我也不一一分析了,放在这里是对我自己的一个交代,也许对你们有用?或者只是多了个谈资?随便吧
2005年7月,我、伍鹏、凌峰和来自成都的小李准备攀登博格达峰。到达乌鲁木齐后在王铁男王老板的帮助下,在乌登协办理了攀登手续和各种进山前的准备工作。王老板的儿子王小宇、厨师老赵和汪汪三人作为大本营支援也加入攀登队。
出发前
7月7号 晴
由乌鲁木齐出发,登山队七人和王老板徒步队数人一起,经柴窝铺由三个岔达坂进山。晚间在二号羊圈扎营。
7月8号,雪
顺利到达位于白水小姐墓碑旁的传统大本营,扎好帐篷。见到了同样扎营于此的新疆登协的管理员迪力等两人。
7月9号,雪
在营地休整适应,王老板的徒步队离开大本营下山了。
7月10号,阴
我们四人由大本营出发,开始向一号营地进发。傍晚顺利到达C1。
7月11号,阴转雪
由C1出发,感觉山谷底部(去年路线)冰裂缝纵横,新下的雪把很多裂缝隐藏,地形过于复杂,遂放弃。一路沿山谷左侧雪坡斜切上攀,沿途积雪很厚,部分地段有自然滚落的雪球。行进速度很慢,有时会采用绳索交替保护。一直攀登至12号凌晨2点左右才到达C2。
伍鹏正在接近C2(红色线是后来的大致滑坠轨迹)
7月12号,晴
一直睡到中午,在原地休整。
7月13号,阴转雪
一早雾很大,能见度不妙,到上午10点左右决定出发,对讲机通知大本营后,小宇建议我们不要上了,他说“如果是我爸爸在,这个天气他肯定不攀登”。这一段我去年走过,路线稳定,天气条件不算太坏应该可以试试。由C2一出发就是一个40~50度的大雪坡,积雪松软,齐腰深,向上攀登极其缓慢,体力消耗很快。我、伍鹏、凌峰轮流开路。我们携带了2条50米的主绳用以先锋开路,1条100米的静力绳用以作为后续队员的路绳。通过大雪坡后路线变为冰岩混合,一直由伍鹏和我轮流开路,天也慢慢黑了,风雪越来越大。幸好沿途总能发现以前攀登队伍留下的路绳,使我们不至于迷路。小李的状态渐渐变差,我一直希望能尽快找到宿营地,但是地形过于陡峭复杂,不得不一直向上攀登。
直到大约凌晨3点,终于到达C3营地的山脊,风很大,无法摸黑在山脊上扎营。在山脊侧面的一个雪檐根部发现了一个冰洞,决定在冰洞里避险。冰洞很小但很深,入口高而内部低,不断有流雪被风灌入洞内。我们设法用背包把入口堵住,全员躲进洞里,在冰洞的内壁上拧了两个冰锥用以固定身体和悬挂装备。我们设法在冰洞里把帐篷打开,并让小李钻进睡袋。其他人则合衣休息。由于流雪不断,几乎无法入睡,简单吃了一点东西以外就是不断的推开流雪以免被掩埋。
前往C3路上的大雪坡
7月14号,风雪转晴
一夜无眠,天亮风雪仍没有停止的意思。小李状态不好,其他人体力消耗很大,遂决定下撤。为了加快下降速度,我们将3根绳子连在一起做双绳下降,这样可以一次下降100米。4人依次下降,速度很慢,每次都由伍鹏先下,小李或凌峰在中间,我最后收尾。等全体到达下一个锚点时,由凌峰和小李负责把绳索拉下来。过程中发生过几次绳索卡住拉不下来的情况。
大约在上午9~10点,终于离开了冰岩混合地形,降到了C2上方的大雪坡顶部。此处视野开阔,坡度减缓,而且风雪也减弱了,气温有所回升。大家心情很好,伍鹏在雪坡顶端用雪锥做了一个锚点,然后小李、凌峰和我依次下降和他汇合。等我到达锚点后,凌峰和小李开始齐力拖拽上方的绳索,而我由于十分疲倦,把背包放在面前的山坡上抱着包睡着了。
刚睡了一小会,突然听见伍鹏喊道“他们滑坠了!”,我睁开眼睛一看,小李和凌峰并没有连接在我面前的锚点上,而在我下方大约100米左右的地方正在翻滚着向下坠落,他们连接着的绳索还在我们身边飞速的划过。这时伍鹏说我可以拉住他们,然后就去够到绳索并且试图拉紧,但是绳索速度很快又有冰,很滑,并没有起到制动作用。这时伍鹏说看见绳尾快下来了,绳尾附近还有个绳结肯定能拉住。我看见绳结经过我们身边的时候伍鹏被绳索一下拉倒了,然后似乎看到面前的雪锥从雪地里飞到空中,然后一股大力拉住我的牛尾,我也摔倒并开始翻滚。
冰洞
也许是坠落后立即就被雪包裹住了,我眼前马上就分辨不出任何景物了,但身体还能分辨出上下和姿态。我试图将胳膊插进雪里控制住下坠的速度,但是腰间的绳索时松时紧的向下拖拽,速度越来越快,很快就完全失去了控制。眼前亮黄色和黑色飞速交替,很快就变成一整片深灰色。现在回忆不起身体有任何感受,只记得脑子里想起王老板说别掉到山脊东侧去那边都是悬崖死定了,之后脑中渐渐失去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身体很松软的停了下来,一切突然安静了,感觉很舒服,一动也不想动。又过了一会儿,似乎听见有人在很远的地方大喊,喊声让我渐渐恢复了理智,但眼前还是灰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一用力使劲坐了起来,发现自己面对山下坐在一个雪坡上,喊声是从我自己的嘴里发出来的。闭上嘴,周围更安静了,向四周望去,一大片白茫茫的雪地,除了凌乱的雪崩痕迹什么也看不见。我开始使劲回忆这是哪里?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发生了什么?还有谁和我一起?脑子里一片空白。又过了一会想起来绝对还有几个人和我在一起,但他们在哪呢?我试图站起来,浑身酸痛,羽绒服裂开很多破口、羽毛飞舞。我注意到腰间的绳索,开始边拉边寻找另一头是什么,没拉几米绳索就埋在雪里拉不动了。我开始拼命的挖,在雪下没多深挖到了一个背包,试图把背包拿起来但是没有成功,于是就继续挖,发现背包下有一个人面朝下趴在雪里,我使劲把他翻过身来,认出来是伍鹏,他胡乱的叫着“快把我挖出来!快把我挖出来”。我松口气,扶他坐好,把他雪镜上的雪擦干净他才停止叫喊。
下撤
这时我已经完全想起来发生了什么,发现我们现在的位置居然比C2的位置还低,大约就在C2下方的山谷上端,距离裂缝区不到一百米。从我们发生滑坠的地方到这里大约坠落了3~4百米的落差。山坡上隐约能看见滑坠的路线,途中居然还通过了一个大约4~5米高的冰断崖(悬冰)。我的背包、雪镜和头盔已不知去向,而伍鹏的右腿膝盖受到严重撞击不能站立。
我想起还有凌峰和小李,于是又找到那根长绳开始顺着绳子摸索,但是绳子很长,并且向雪坡上方延伸,我进展很慢。幸好不久发现他们都自己站了起来,在我上方70~80米的位置,而且貌似没有受伤。我赶紧又向下去,背上伍鹏的背包,扶着伍鹏向上方的营地爬去,路上和凌峰小李汇合。伍鹏很痛苦,几乎是四肢着地的慢慢挪到了C2。到帐篷后大约是中午,帮伍鹏钻进睡袋后,大家都纷纷倒头睡去。我的睡袋在背包里不知道掉到哪去了,只好和衣昏睡过去。
下午4~5点,我醒了,伍鹏还在睡袋里昏睡,叫小李和凌峰起来烧了一点水喝。然后我们3人重新穿起装备,回到上午的雪坡去吧绳子收拾回来,谢天谢地还找到我的背包和头盔。回到营地吃东西煮水,伍鹏喝了一点水但没吃东西,也一直没出睡袋。一夜无话。
滑坠停止处
7月15日,晴
伍鹏状态不好,一整天都在睡袋里时睡时醒,既没有吃东西也没有喝水,我非常担忧他能否下撤。从C2营地到大本营路线陡峭曲折漫长,裂缝密布,而我们几个体力都有些不支了。我们离开大本营时准备的食物,今天已经全部吃光了,只剩一些饮料。我和小李试图在C2营地边缘的石头缝里挖掘,王老板的攀登队有时会在这里埋藏一些物资,运气好的话也许能找到一些食物。然而除了一些废弃的瓶子没有找到什么。
中午用对讲机和大本营联系了一次,讲述了我们的遭遇。
7月16日,晴
早上几个人商量必须下撤,伍鹏表示他有所恢复可以尝试。我们决定沿山谷底部的冰裂缝路线下山,因为路线虽然曲折但是相对平缓不需要太多攀爬,而原路回去恐怕伍鹏的伤势难以胜任。收拾好营地,由我和凌峰在前面结组开路,小李搀扶伍鹏跟在后面。绕过大大小小的各种冰裂缝和雪桥,终于离开了冰裂缝区,沿途看到右侧山坡上我们之前的上攀路线上有雪崩的痕迹。有一块房子大小的岩石在这几天中某次雪崩中滚下了山坡,那块岩石上还有我们上攀时和以前队伍留下的岩锥和路绳,想起来很后怕。伍鹏表情痛苦,一言不发,但是一直自己步行,速度不慢,途中小便了一次,我发现他的小便呈乳白色,量很少。
沿山谷冰瀑区下撤
傍晚时分,终于在山下大冰舌上遇到了来迎接我们的小宇和汪汪,不久全体回到大本营。
7月17日
伍鹏从昨天回到大本营后就在炊事帐篷里钻进睡袋一直没有出来,今天老赵煮了各种饮料,伍鹏喝了一些,仍然没有吃东西,但情绪有所好转。检查了一下,我和伍鹏身上有各种小伤口,有很多是成对出现的,怀疑是坠落时互相用冰爪弄的,毕竟我们连在一个雪锥上,距离不到3米。除了伍鹏的右膝,没有其它严重伤害了。
7月18日
继续在大本营休整,伍鹏在昏睡2天后也从睡袋里出来了,吃了些流食,状态有所好转。小李独自从天池方向下撤,回乌鲁木齐。
7月19日
其余六人一起撤营,沿三个岔达坂原路下山,返回乌鲁木齐。
[完]2016.3
再次感谢王铁男王老板、王小宇、老赵和汪汪,还有伍鹏、凌峰、小李,谢谢你们和我一起度过了很多美好的时光